《城市秘密》作者:一大碗
感谢馒头山老居民来阿姨、胡阿姨、朱阿姨、姚伯伯、郝阿姨接受采访
杭州的馒头山不止一座,昙山以南、九曜山以西,古时都有称馒头山的山。而今杭州人尽皆知的馒头山,却是凤凰山东麓回峰处的一个小山包。人们熟悉的馒头山社区所在的小山头并不是馒头山。
①清康熙55年至雍正5年间《杭城西湖江干湖墅图》
②1929年《实测杭州西湖图》
③80年代左右《杭州地名志》杭州地图
④2021年杭州地图
▲各时期杭州地图上的馒头山位置馒头山一带早在五代十国时期,就是吴越国治所在。钱塘江浪潮凶煞,江城路一带皆是海塘。传言江中有罗刹石,矗立江心,十分危险。为了让百姓“四时嬉戏,老死不知兵戈”,吴越王钱镠意欲修筑捍海塘。但工程之初,江潮冲击不断,吴越王便去祭拜潮神伍子胥的祠堂,并为诗一章,“函钥置海门,遂登叠雪楼。”而后张弓弩候潮射之,水渐退,罗刹石化为陆地。这叠雪楼,据明代徐一夔《吴越国考》,即在馒头山上。
馒头山旧名吴衙山,高七十九米,尽于凤山门外之大街。因其位置极佳,到了南宋又被划入皇城,作为案山有大富大贵之意象,住遍了达官显贵、精英名人。然而元明以后,原本的皇城被“弃之城外”,逐渐衰败。
▲现在的馒头山社区
到了建国之初,凤山门外已属穷乡僻壤,坟头多过人头。馒头山一带,部分属于江干区,部分属于上城区,既有农会又有居民区。后来,南星街道成立,馒头山社区也逐渐变得庞大。如今,万松岭、梵天寺、宋城、凤山等居委会都被纳入其中,南靠浙赣线,西至凤凰山,北上万松岭,成为近七千居民的大型社区,也是南宋皇城遗址内最核心的居民区之一。
因而现在杭州人讲的“住在馒头山”,是个广义的范围,既可以特指这座山的自然聚落,也可以泛指凤凰山东麓一带区域的行政编制。我们聚焦馒头山社区,因为这里大量保留了现代城市居民的生活气息,你甚至可以看到百年来人们进入城市后是如何落脚、繁衍、生活的各种来路和去向。
▲旧时宋城路边市民生活与凤凰山脚下拥挤的上山道摄影@章胜贤
由于其繁复的沿革和混杂的人群构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有意无意间被极速膨胀的城市遗忘,留下一个暗自保有正宗老城韵味的角落。直到2016年,更新改造后的馒头山以其地道的、怀旧的气息,变身杭州的网红地,重新进入当代视野。
馒头山的起起落落,背后即是城市发展的轨迹。
▲送你一座馒头山,新年健康又平安。插画城市秘密朱小贱
“馒头山”一名,据说源自太平天国时期。曹晓波老师在文章里写过,太平军攻打杭州时围城三月,饿死百姓逾百万,最后甚至开始吃人,“陷之为细作”,当街杀翻,瓜分干净。而太平军则在凤山门外架锅蒸起馒头,香味四溢......
在如今人心里,蒸馒头的悲壮记忆已经非常淡漠了,山头仅有一个杭州气象站可做坐标。倒是凤凰山脚一带,可说道的东西更多。
▲现馒头山上的杭州气象站,这里也是南宋宫廷候台原址。据史书记载,南宋负责气象工作的机构“外有太史局崇文台,内有翰林天文院”。太史局崇文台也称禁台、清台,位于吴山顶。而禁城内建的宫廷候台,归翰林天文院掌管,位于馒头山上,就是现在的杭州气象台。
从馒头山社区上凤凰山,主路有两条。一条是梵天寺路,尽头两座高耸的石塔映入眼帘,是梵天寺经幢。尽管层层护卫不得靠近,但从围栏外,依然可以清晰得见印刻的佛像与经文,注有“乾德三年乙丑岁六月庚子朔十五甲寅日立天下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建”等字样。两座经幢高达18米,远高于如今的灵隐寺经幢,足见当时梵天寺的宏大规模。
▲梵天寺路
梵天寺原名南塔寺,为吴越王供奉舍利而建,后几经焚毁重建。苏东坡在杭为官时就住在附近,常与寺僧往来,曾为其赋诗,“但闻烟外钟,不见烟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湿芒履。惟应山头月,夜夜照来去。”
▲今昔梵天寺经幢摄影@子夷、章胜贤
寺中有两口古井,一为灵鳗井,传说当初挖这口井时,水中曾冒出鳗鱼吐息,古人以此为灵,因而得名。现仍在六一幼儿园的操场上。二为金井,与灵鳗井同时开凿,直径约一米粗,现在馒头山公园里,井口用石板盖住了,据老土著说,底下井水并未干涸。
▲金井现状,底下仍有井水
另一条主路是靠北侧的宋城路,虽起头较窄,但沿着石阶向上,通连一条上山游步道。就在几年前,这里还是泥石土路,地势陡峭,山径原生,是骑行圈子里远近闻名的杭州冲山三线路之一。现在石板踏步档已然修得清清爽爽。
▲通往凤凰山的两条路
▲旧时宋城路摄影@章胜贤
往山上走,民居渐少,喧嚣渐止,香樟林遮天蔽日,整个南宋皇城遗址,都是馒头山居民的后花园。住在这里七十年的朱阿姨告诉我们,在她小时候,公社时期,凤凰大队曾有护林组,她妈妈就是其中一员。动荡的年代里,仍有一群人一心一意专门种树。于是后来者才得以见到,这片齐整有序的香樟林,俨然一副国家森林公园的气派。
▲2013年左右骑行爱好者在馒头山土路冲山视频截图供图@彩虹的那端
一路上山,五步一景致,十步一古迹。最出名的想必就是月岩了。为了能欣赏到八月十五中秋夜里,月亮正好穿过岩洞倒映入池中的景象,每年都有杭州人兴致勃勃赶着一年一度的时节,来此感受南宋皇家在御花园赏月的妙趣。运气好的见到了,但也有不少人,等待许久未果。馒头山老居民姚伯伯去年专门打卡,却只见到月亮划过池水边沿,很快不见了。原因不得而知,有一说是90年代重建池子时,工人未能精确计算池子的位子,有了偏差,因而月亮很难正中映入池中。
▲南宋皇宫,东起凤山门,西至凤凰山麓,南抵苕帚湾,北达万松岭,约九里方圆,月岩所在为皇宫御花园。插画城市秘密朱小贱
《有眼不识吴山:通往吴山的九条路》里曾讲过,吴山是二叠纪石灰岩,凤凰山也一样,因而多岩洞,易风化。其实从不远处的圣果寺遗址来看,当年位于山崖高处的十八罗汉像和“忠实”二字题刻,如今都已在人们触手可及的高度,甚至半截入土。那么是否可以猜测,这么多年以来,凤凰山山势起伏的变化,也是月岩不准的原因之一呢。
圣果寺遗址,在凤凰山和将台山交界的地方。亦作胜果寺,始建于隋,南宋时圈入皇城,元明后重新建寺,直到1958年后逐渐湮没。《凤凰山圣果寺志》里说“胜果者,寺山景胜,梵宇僧集,故名。”而圣果寺,则是“唐昭宗乾宁年间,无著文喜禅师枯坐岩下,寂定放光,寺废顿兴,即名‘圣果’。”
▲现在的圣果寺遗址已被发掘保护,图一即为被保护起来的十八罗汉石刻。
寺院早已不在,但每个爬过凤凰山的人,都见过山崖上巨大的西方三圣浮雕。这三尊佛像,同样出自吴越王钱镠的手笔,原本立于千佛阁中,阁废,圣像存。尽管已面目模糊,仍然是浙江现存第二高的佛像。
▲可惜现在的西方三圣已很难看清,这里也曾是很多杭州人小时候的网红打卡点之一,你有没有爬到西方三圣的膝盖上合过照?欢迎留言处说说。
2017年底,圣果寺遗址开始进行考古挖掘,目前还有围栏封禁着。寺院范围大到离谱,“东至笤帚湾大街,南至月岩山冈、钱塘县界,西自慈云岭上、钱塘山界直至北一带山砧,北至本隅四图、孔子书院及官山届”。寺产面积300多万平方米,是南宋故宫的五六倍!
▲清光绪七年(1881)钱塘丁氏刊本《凤凰山圣果寺志》中的圣果寺图
刚才提到的十八罗汉造像和“忠实”题刻留存,就在千佛阁区域中。老居民胡阿姨叫我定要仔细数数这十八罗汉,据说往往只能数出十七个,还剩一个,只有老土著才知道在哪。我试了试,好家伙,连第十七个都没有找到。
至于宋高宗为何大笔一挥,写下将近一米高的“忠实”二字,原因不详。猜测是写给驻扎在此的御林军看的,也有一说,他是人到不惑之年,眼看朝廷无心腹之人可用,想起五年前死的岳飞,这才提笔留下大写的“忠实”。还有一种更有意思的说法,说“忠实”二字在南宋是非常流行的两个字——是很多皇帝夸赞大臣时的最高褒奖,听起来就像今天的yyds吧。
▲部分罗汉石像和“忠实“摩崖石刻摄影@子夷、城秘王叔
除了梵天寺和圣果寺,凤凰山一带还曾有过宝华寺、福泉寺等五十多座大大小小的寺庙。而今硕果仅存的,唯有栖云寺。从圣果寺出来后往将台山方向山脊走,不远处就能看到四合院式的小寺院,寺院也在整修中,门口围满了菜地。
栖云寺原为栖云庵,始建于南北朝,南宋时地处皇宫外围禁地,为宦官将帅居所,后来作为皇室女眷佛事场所,百花公主也在此出家,明清时仍然香火兴旺。但几番战火后难逃厄运,仅有几间破屋留存。
▲山门石牌坊。因为给了它一些吃食,这条寺里的流浪狗对我们一路“护送”快至山脚。摄影@尤可
对比一些大寺院的排场和生财有道,此处庙宇虽然逼仄,却是许多善男信女心中的净土。个中缘由,离不开住持广忍法师。
上世纪八十年代,广忍法师将从石屋洞华严塔抢救出来的两尊如来石刻佛像供奉在此,四处奔走,广结善缘,几乎以一己之力重修起这间简朴的小寺。麻雀虽小,佛像供奉却很周全,陆俨少所写的山门匾额“棲云古寺”、沙孟海所书的“庄严净土”,和赵朴初题字的“大雄宝殿”,皆不动声色悬于院内。而广忍法师自己,却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每每请善友们在寺中喝茶、吃素斋,自己只用一小碟豆腐乳下饭。
▲维修前的栖云古寺,现在封闭维修中。摄影@洛桑、阿甲
圆寂近二十年,人间依旧流传着许多他的美谈。善友林鑫在“天涯”论坛上写过一段回忆,读来很是动容,讲到彼时凤凰山还是一处乱坟,十岁的小心脏被天黑后的坟间小道吓到,误打误撞闯进了亮着橘色灯光的栖云寺。见了佛像就像救命稻草,倒头就拜,很是认真。老法师看到后说夸他心诚,“有因就有果,你终有一天会成佛的。”一句话在孩子心中种下一粒种子——“原来佛并不如皇帝那样高高在上,被万人顶礼膜拜,凡人也可以成佛。”
▲场景示意插画城市秘密朱小贱
至此,梵天寺、胜果寺、栖云寺,从馒头山社区开始的一条游步道串联起的这三间寺庙,古称为“西湖东南三大寺”。这样一片富贵祥和之所,元明以后,皇城被毁,逐渐荒芜,沦为河道、铁路线上的游民过境之地。盘踞在此的,也不再是贵人、文人、僧人,而是绕不开的死人。
翻开《90年前的杭州——民国<杭州市街及西湖附近图>》凤山门篇,漫山遍地,皆是坟头。在姚伯伯记忆里,这一带农民盖房子,挖到坟墓根本不新鲜。小孩子最喜瞧这猎奇之事,一听挖到死人,都要兴冲冲跑去看热闹。有一回,他还看到起出一个清朝衣着的男性尸身,皮肉无存,长发犹在,嘴里含着一颗夜明珠。
▲梵天寺路上的墙门,古式庭院圆拱门与现代的破旧木门相结合,是不是非常有城南特色?摄影@hellohutao
地图上看,最显眼的便是四明公所。1847年,几位旅居杭州的宁波绅商,不忍见穷困同乡客死他乡、停棺难返,于是在凤山门外购地造房,建了四明同义集,用作寄停、掩埋之所。
四明公所在杭存续了100多年,其间停灵无数,给了无所依从的异乡人们一个最后的家园。他们大多籍籍无名,身后无亲无故,也有一些特殊,譬如“完人”陈布雷。1948年11月19日,灵车安抵南星桥车站,并由亲友护送至万松岭四明公所,沿途市民夹道,瞩目默送。陈布雷生于宁波,自缢于南京,只因生前一次在虎跑品茗时曾感慨:“盼望死后能在这里有三尺地、一抔土就心满意足了。”最终留在了杭州,远离纷扰,得一安宁。
▲《90年前的杭州——民国<杭州市街及西湖附近图>》(杭州住房保障和房产管理局编著)地图中的四明公所,山上都是乱坟。
1951年,这里改建为杭州市救济分会火葬场,后更名杭州凤山火葬场,直到1969年搬迁至龙驹坞。而这里则用作杭州医药采购供应站中药经营部的仓库,2014年后,改造成了凤凰公社文化创意园。
解放后,馒头山的人群,开始在新一轮的洗牌、交融间生长。老居民来阿姨的公公,是个很好的例子。老先生最早是复员的老兵,无家无业,到山脚择一片无主之地便开荒拓土,成了这一带较早的农民。后来铁路公司在此发展建设,他又择机转身为铁路上的一员工人。从军人、农民到工人,直到退休,他是馒头山社区的居民。数次的身份转变,印刻着馒头山所跨越的重重时代。
▲未改造前的馒头山社区一带摄影@云中漫步、ck陆
1907年,浙江第一条铁路“江墅铁路”通车,全长16公里多,途径拱宸、艮山、清泰、南星、闸口五站,从那时起,馒头山就与“南星站”这个名字密不可分,成了异乡人到达杭州后的过渡站。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南星桥站一直是杭州铁路枢纽中心,作为浙江唯一的编组站,承担着货运列车到发、编解任务。为了存放装卸的货物,笤帚湾一带也衍生出包括军用仓库、医药仓库在内的诸多仓储库房。
八十年代末,这一带被用作客整所,检查、修理及整备列车,其中也包括给列车上水。大资福庙前最显眼的水塔,正是用来调节给水管网中的水量和水压的。这座浅蓝色的水塔目测有八九层楼高,塔尖顶着大型圆球水箱。当时北方铁路较为发达,馒头山也有不少从东北来支援的建设者。这一带的居民设施也随铁路物业拓展补充。老居民胡阿姨的父亲,就是南下铁路人,一生扎根在此。这个标志性的水塔就是他带着女婿自己画图纸建造的。随着技术革新,现在水塔已经基本是时代的眼泪了。
铁路干线同时紧靠沟通运河与钱塘江的水运码头,自然成为军队控制的干道。民国时期馒头山东面就有陆军兵营,解放后凤凰山脚路也一直是部队驻扎地,宋城路到万松岭路一带总能听见训练场或刑场上的枪声。姚伯伯儿时就是在这种声音里度过的。六十年代末,他作为随军家属,跟着父母调派而来,定居山下。军队大院的孩子,父母无暇管教,从幼儿园起就住校了。在他印象中,从家到幼儿园的梵天寺路上,住户还很少,周围枝繁叶茂,草木葱茏,多的是野生动物。父亲时常在此打猎,猎回野兔、野猪不少。夜夜能听见山中野兽“鬼哭狼嚎”,一次他还与一头黄麂擦身而过。每每父亲带他回到山间的“六一幼儿园”,他总要撒泼打滚,就连哭喊的内容都还记得:“打倒刘少奇!爸爸就是刘少奇…”他对六一幼儿园的印象,总脱离不了六十年代末的阴森和荒芜。
到七八十年代后,改开浪潮卷过馒头山,大大小小的厂房进驻,畜产加工厂、香烟厂、牛奶厂......短暂腾飞后又迅速外迁,留下一块块工业遗产。其中,电焊条厂、东南化工厂、华东医药仓库、军用仓库,后来逐步淘汰更新,都抓住时机,转型成馒头山社区最出名的创意园了。而比较特殊的一个,是杨连根和他创办的“天一堂”梨膏糖厂。
清末民初,杭州街头有一年轻人名叫杜宝林,用杭州话说唱,给不识字的百姓讲《朝报》,插科打诨,针砭时弊,但又自嘲是热得发昏,满口胡言,切莫当真,说到最后,这“小热昏”话锋一转,为的是卖梨膏糖。
▲”天一堂“梨膏糖厂摄影@hellohutao
杨连根就是小热昏艺人,与阿六头里的周志华师出同门——在去年的《觉醒时代》里,周志华还拿着“天一堂”的梨膏糖唱了一段:“嚓啦啦小锣敲起来,《青年杂志》已出版,中国社会多磨难,陈独秀两张药方来公开,德先生,赛先生,已经跑到中国来……”
“天一堂”开始在望江门,后来又到万松岭,最后停在梵天寺路,去年终于“倒灶”。其实吃梨膏糖的人已经很少了,但大家仍为“天一堂”唏嘘不已。
梵天寺路48号锣一敲,对面铁路的装卸工都要跑来听,热闹得很。先唱一段先锋锣,随后讲一段荒诞奇闻,最后则是长篇连载故事,诸如《济公传》《杨乃武与小白菜》等。小热昏一场下来,花头精瑟透,最后逃不过梨膏糖。这么一听,其实和现在的直播带货是一个套路。只是馒头山前唱着小热昏,贩卖“天一堂”梨膏糖的这种充满杭州本土特色的场景,恐怕再难见到了。
▲场景示意插画城市秘密朱小贱
每个接受采访的馒头山老土著,第一反应都会问我,“贫民窟有什么好写的?”在当地人看来,馒头山的走红,不过是局外人“叶公好龙”式的幻想。但事实上,馒头山社区的独一无二之处,远非网红二字可以囊括。这其中,既包含一个城市自下而上野蛮生长的过程,也是建设者们以人居为本,顺应需求,引导和梳理城市脉络的过程。
馒头山社区范围很大,主要是在笤帚湾、凤凰山脚路及凤山新村一带。社区没有围栏,出入无所拘束,好像是个无边界社区。沿着两条主路宋城路或梵天寺路,不经意间,便走入了人家的“后花园”。
▲现在的笤帚湾到大资福庙路一带风景很美,是小众的最美路线之一,欢迎去走走。
说是后花园,未免有些揶揄。宋城路约莫不足两米宽,汽车不大敢往里开,稍不留神就会磕着碰着,大一点的甚至可能卡在半途,前进不得,倒退无能,惹得生手司机满头大汗。
两侧多为1958年左右铁路公司造的宿舍,红砖瓦房,在当时周围农民自建的木头房、茅草房里,显得鹤立鸡群。而今,房管局改造后的居民房大多已是白墙黑瓦,文质彬彬,倒是这苏联气质的红砖瓦房有些古朴得格格不入。
▲留存下的红砖瓦房
起先路不窄,然居民、村民渐渐在此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屋子也越盖越密,层层叠叠延展交错,楼跟楼中间的距离越来越紧凑。密不透风又微妙平衡,直到某一刻,人们默契地“停手”,野蛮生长自然停止,保持了旧时堂弄的尺度。
▲2012年左右未改造过的馒头山民居摄影@阮晓
这样“乱中有序”的住宅秩序延续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门牌有时不按顺序,洗衣服就用天井的井水,炒着菜也可以和对面邻居聊天。在家放个屁,隔壁头就知道你今晚吃了啥。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相当模糊,基础设施薄弱,直到2010年前后还在过烧煤炉、倒马桶的生活。逼仄的小巷一经走入似乎就闯进了私房后院,说话都“做贼心虚”地悄咪咪起来,生怕房里人听见。七拐八拐疑无路,转头又到马路边。
▲未改造前这里的民居还在使用马桶和背靠背式的邻里空间摄影@章胜贤、片儿川
暧昧的空间越多,则机会越多,纠纷也越多。南侧的梵天寺路如今倒是有些余裕。很难想象2016年整治以前,这里曾是杭城最大的群租房聚居区。来阿姨告诉我们,梵天寺路54号的社区邻里中心,以前是个2500平方米的仓库,一度改建成160个房间,最多的时候住了300多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生活成本不高的喘息地带,是异乡人在这座城里的第一个落脚点。政府没有暴力管理和指挥,而是尊重城市自发形成的轨迹,提供支持和服务,这种阴差阳错的治理智慧,使得这里尽管破落,却又富有生机。
▲错落紧凑的馒头山社区民居摄影@肖奕叁
日本著名建筑师丹下健三认为城市和建筑不是静止的,它像生物新陈代谢那样是一个动态过程。充满弹性、变动不拘的馒头山从某种角度来说,似乎恰好是这种新陈代谢派的印证。
▲从梵天寺一带远眺钱江新城
居民有时会说,馒头山社区不太平,人口太密集,外来人多,老土著也多,矛盾自然不少,“藏污纳垢”。但也许是空间过于狭小,这里又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我家大门常打开的状态。他们彼此或许并无好感,却又有一种熟捻的真实生活的气息,而真正的外来闯入者,明明就在本地人面前却毫无关系,好似时空重叠的两类人。
可以基本确认的是,如今的老土著,上一辈大多是曾经的异乡人。在茅封草长的山坡上找一处容身之所,开荒种地,打井盖房,经过几十年岁月,成为这里的主人。
▲场景示意插画城市秘密朱小贱
后面我们也想写写曾经在馒头山一带的生活故事,如果你也有五四职高、六一幼儿园、铁道工人宿舍、少年军校等经历与老照片,欢迎留言,我们会与您联系并酌情付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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